小冬末

十六

追命稳住踉跄的身子，将一口甜腥吐了干净。他执拗的仰起头来，大声道：“胡说！”

他仍记得天墉城上下对陵越的爱戴，心中早已勾勒出陵越的形象。他追命从不认识陵越，可他听过人说，更见识过百里屠苏对师兄的敬重，他就是知道！

伸手指着欧阳少恭，追命升起满腔怒意。“陵越不喜欢你，只是被你自私的关在这里。”他转而望向陵越沉睡的面容，心焦问道，“你对他做了什么？为什么他不醒过来？”冲上去想抓住欧阳少恭，却反拧了手腕按在背后。追命疼得皱眉，仍不依不饶的问：“你不是救了他吗？他为什么不醒过来……”

欧阳少恭拽着他走出几步，将追命甩在墙角以身躯拦住。不知是否念着这段日子的情分，或是只为那张脸，他对追命压抑着脾气，道：“他大部分时间睡着，可每天都会醒来一段时间。以后就会好了，”欧阳少恭满是胜券在握的昂然，“等我洗去他全部的记忆，他就不用再睡了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！？”追命话还没听完已经激动起来，想不到欧阳少恭如此丧心病狂。“你在抹去他的记忆？”他第一反应便是使了轻功去叫陵越，却登时被欧阳少恭再次制住。

“他的心里会只有我！只是要一些时间！”欧阳少恭把追命按在墙上，眼里逐渐显出张狂，“我之所以安排你去接近百里屠苏，便是想拖住他，以防他干扰我的计划。”他哼笑一声，抓住追命衣领，“我几乎已完成了一半了，别企图干涉我。”盯着追命的眼透出森森寒意，“凭你，也根本没本事干涉我。”

没错。追命也清楚，只要欧阳少恭铁了心阻止他，他如何努力也只是蚍蜉撼树。被抓着往外走，他忍不住反复回望床铺。

陵越恬然睡着，玉砌的一般。而这个人，便是百里屠苏时刻记挂在心头，珍之重之的师兄。

百里屠苏对陵越，那感觉必定就像自己对屠苏一样吧。

午夜梦回，便会梦见他；他说过的话，都清楚的记得；他的笑容神态，在心里回荡百次，不忍心忘了。喜欢到血肉里，那滋味他实在再清楚不过。

追命想着，百里屠苏如此爱慕陵越，而失去爱慕之人是那么不好受。

被当做替代品固然可悲。但他望望陵越，想起屠苏守在天墉睹物思人，心里更不是滋味。

“欧阳少恭……”他低声叫道，拽着欧阳少恭袖子的指头收紧。“欧阳少恭，求你把他还给百里屠苏！”

欧阳少恭一听这话，站在了原处。他察觉出那声音里的异样，转过来看他，这才见追命已经红了眼眶。

“你干什么？”欧阳少恭冷冷问道。

“我求你，把他还给百里屠苏吧。”追命话已出口，便咬牙不准备反悔。他坚定的看着欧阳少恭，忽略心中悲戚。

“追命，你爱上百里屠苏就罢了。竟然愿意求我成全他和别人？”欧阳少恭语气中满是质疑，似乎追命疯了，疯的厉害。

追命闻言一愣，一大颗眼泪从眼底骤然滑下。似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，他愣了许久，嘴唇才哆哆嗦嗦的打开，“少恭，你放了陵越吧。”

欧阳少恭冷笑。“我说了，我要得到他。我不会放人。”

“你……你这样软禁他，洗去他的记忆，也只是得到一副躯壳而已！”追命着急的喊道。

“那又如何！”

“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副皮囊，我和他长得一样！我来代替陵越！”一时之间，追命只觉得什么都顾不上了。心里剩一个念头，便是不叫百里屠苏再被失去的苦痛煎熬。眼泪一旦落下来，便断了线一般顺着脸颊噼里啪啦的掉。追命觉得他长这么大，如此流眼泪，也只有两回。第一回，是百里屠苏叫他离开的时候，第二回，就是当下。他心想这会是最后一次，以后就再不用哭鼻子，也不会有更憋屈的事。他追三爷又做了一回惊天动地的决定，就像以前当神捕的时候，那么豪气干云，俯仰于天地。

“你说什么疯话？”欧阳少恭拧了眉毛看着他。那张和陵越一模一样的脸，少了往日嬉笑，显得陌生又惆怅。

追命狠狠咬了咬嘴唇，又摇了摇头。“我没说疯话。”他心想，在这世上追命的牵挂不多了，而陵越却牵动着全天墉城的心，还包括那个世上最好的百里屠苏。

欧阳少恭许久没有说话。心中有些难过，又因他软弱的态度感到莫名愤懑。

他忽然抓着追命大步拉回到陵越床前，“追命，你看着他！”

追命看向白玉一般精美的陵越。

欧阳少恭一把捏起追命的下巴，言语咄咄逼人。“你说，除了一张脸，还有哪里比得上他？你凭什么代替他？”

说得对啊。

追命点头，却并没有因此沉默。那凝着水光的眼迎向欧阳少恭，“就凭他永远不会爱你。”他咧开嘴巴，傻乎乎的无声一笑。

“你说什么。”

“他从前不喜欢你，就算你洗去他的记忆，他也不会任你摆布，对你言听计从。”追命眼睛失了焦，空洞洞不知盯着何处，“而我可以！”

欧阳少恭捏着他下巴的手徒然放开，久久不语。似乎开始认真考虑追命的提议，又似乎只是想看清眼前人。他松开抓着追命的手，往后退了两步，追命仍然乖顺的站着，一动不动的等他回应。像被掏空了意识，连乞求欧阳少恭的神情都显出迟滞。

等欧阳少恭又贴近到追命面前，呼吸碰触到他嘴角，追命才微微颤了一颤，终是挺直了脊背，没有闪缩。

欧阳少恭拉起他的手，在耳边轻声道：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。”见追命毫无反应，他轻轻偏头，向追命的唇一点点靠近过去。

追命突然抓紧了他的衣袖，言语格外执拗。“放陵越回天墉城。”

欧阳少恭停了一瞬，然后伸手按住追命的后脑，不再迟疑的吻了上去。

舔吮过追命柔软的唇，还带着眼泪的涩味。欧阳少恭将舌尖探入他口中，寸寸沾染上自己的味道。追命不会接吻，便让欧阳少恭予取予求。这不粗暴，没有强迫的一吻，甚至算得上温柔。

放开追命之后，欧阳少恭的手指沿着他脸颊一寸寸滑下。虽然接受了提议，却根本没有心愿得偿的愉悦。“今天到此为止。我会送陵越回去。”他上下打量着追命茫然的脸，顺手整了整他散下来的额发。

追命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，欧阳少恭竟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。他握住追命的手，掌心热暖。“回你的房间好好睡觉。我喜欢你有精神的样子，来履行你的承诺。”

步出那间睡房之前，追命还回望了一眼沉睡中的陵越。他自小喜欢听说书，他想这样的人便是说书人所讲的仙子，那样好，不染凡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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